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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钟山的热心无私,也成了病家占便宜的隙子。每当有病家来求他治病时,他总是兢兢业业,全心全意地诊断施治,只求替病家医治好病痛,不求回报,乐在其中;而有些病家竟也不识好歹,赖在扬家住着不走,甚至不断向他索讨昂贵的药物和珍稀的补品,扬钟山却有求必应,从不拒绝。
在仆人、医者和病家的交相剥削利用下,扬家就算有再庞大的家产,这么任人偷窃、浪费挥霍下去,也定会坐吃山空,何况扬钟山替人诊病从不收诊金,还常常贴钱替病人买药,家财有出无入。
楚瀚暗暗替扬钟山担心,但扬钟山却浑然不觉。由于楚瀚自己在扬家也是个白吃白喝、白住白诊的病家,受惠于扬钟山的慷慨,因此也不好多说什么,然而他对扬钟山的轻视钱财,甚是感动敬佩,心想:“我以后若有了很多钱,也该像扬大夫这样,散尽家财,帮助有需要的人。就算被人利用、讥笑,也是可敬可佩。”
有一回,他在扬钟山的许可下,进入他的书房阅读书籍,见到扬威堂手写的一部《金针秘艺》。他不懂医学,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不是医书,却是一部专讲发针点穴的武学秘籍。他向扬钟山问起,扬钟山道:“这书吗?我往年曾跟着先父学过一些,不过是从远处掷出金针,刺上人的穴道,没有很大的意思。”说着从怀中掏出三枚金针,往书房另一头的铜人一扬手,只见金光闪处,三枚金针端端正正地插在铜人印堂、膻中和气海三穴之上。
楚瀚只看得目瞪口呆。扬钟山却不觉得有何了不起,摆手道:“先父一生行医济世,但为了防身,才研习少许武艺。武艺对我们扬家来说,原是末流。”他兴致冲冲地从书架上取下十多本医书,对楚瀚道:“要说珍贵医书,这几部古本药方,和先父数十年行医的札记,才是最珍贵的。”
楚瀚一一看了各书的书名,记在心中,打算等有空时再来慢慢研读,心想:“扬家不但以医道相传,更怀藏高深武艺。偏偏扬大夫性子单纯,即使医道、武学都极为精湛,却仍不免被小人蒙骗欺负。”
楚瀚深深为扬钟山感到不平,实在看不过眼时,便决定暗中下手,潜入几个偷鸡摸狗最厉害的管家房中,从深锁的柜斗中取回他们从扬家蒙去的银子,放在扬钟山药柜里的两个小抽屉中,一个上面写着“金钱草”,一个写着“金银花”。似他这等高明的飞贼,出手盗取几个管家的财物自是牛刀小试,半点痕迹也不留。他心想自己身无分文,无法支付医药费,也只能借花献佛,借此对扬大夫聊表一点心意罢了。
这日,扬钟山来为楚瀚查看伤口,脸上露出喜色,说道:“不错,不错!这‘雾灵续骨膏’的药效比我想象中更好,你的左膝复原得甚佳,再过两三个月,我看这条腿应可以恢复个八九成。”
楚瀚一呆,他老早接受了自己的左腿已经完全跛了的事实,此时听扬钟山说”可以恢复个八九成”,不禁又疑又喜,连忙问道:“那我以后……以后可以不用拐杖走路吗?”
扬钟山点点头,说道:“不但可以不用拐杖走路,等它全好时,更可以开始练你胡家的独门轻功。”
楚瀚听了,简直如天上掉下宝贝来一般,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扬钟山只微微一笑,说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身子强健,才恢复得这么好。”
楚瀚心中感激已极,只觉天下没有比扬钟山更好的人了,暗暗打定主意,此生要尽力回报他救己性命、医好腿伤的恩德。
正此时,一个小厮进来报道:“禀报大夫,宫里来了人,说有要事要找大夫。”
扬钟山皱起眉头,露出不快之色,说道:“你告诉他们,他们要的东西我都没有,要他们回去吧!”
那小厮迟疑道:“但是……但是……来人是个大太监,看来很有权势的模样。说是姓梁。”
扬钟山微微吃惊,说道:“莫非是梁芳亲自来了?”对楚瀚道:“你好好休息,别多走动。”站起身往外走去。
楚瀚听那小厮说“姓梁的太监”,立即想起上官婆婆和柳攀安口中的“梁公公”,再听扬钟山说起“梁芳”,记得上官无嫣曾对他说过,上官家和柳家便是通过这名叫梁芳的太监替万贵妃办事,而最后翻脸不认人,派锦衣卫去上官家抄家捉人的,也是这梁芳。楚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暗想:“莫非这梁芳知道我放走了上官无嫣,查出了我的下落,派人来捉拿我?”又想:“无论如何,他来找扬大夫,绝对不是好事。”忙叫住了扬钟山,问道:“扬大夫,这梁芳来找您做什么?”
扬钟山摇头道:“他之前已派人来过几次,说是要我献出扬家的家传宝贝,一件是能起死回生的神木,叫作血翠杉,另一件是名为《天医秘法》的医书。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哪里能拿得出来?”
楚瀚听他提起血翠杉,记得往年曾听舅舅说过,血翠杉是一件比三绝还要珍贵的宝贝,传说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但这一切都属传说,也没有人知道天下是否真有这等神物,梁芳又为何会向扬钟山索讨这两件事物?
楚瀚侧头凝思,他在扬钟山家居住了不少时日,已约略摸清了扬钟山和皇室之间的关系。扬钟山虽深居简出,但一旦皇亲国戚有了什么疑难杂症,则必定来请他医治,他医术超卓,总是药到病除,而且用药精准和缓,从来没有后遗症,因此深得皇帝欢心。皇帝数次想封他为御医长,但都被宫中有权有势的太监以他年纪太轻为由挡下了,而这梁公公便是其中阻挡最力的大太监之一。梁芳不时会派些小宦官、锦衣卫来扬家骚扰,想逼迫扬钟山远离京城,若非忌惮扬钟山的金针神技,早就强行将他驱离祖宅。
楚瀚想着这些过节,不禁十分担心,说道:“他来向您讨这些事物,多半只是借口,背地里可能还有其他意图。”
扬钟山似乎从未想到这一层,恍然道:“嗯,你说得是!他老想赶我离开京城,这会儿又来找碴,恐怕真的别有所图。待我出去见他,跟他说个清楚。”便自出屋而去。
楚瀚一等扬钟山出屋,便翻身下床,穿上鞋子,撑起拐杖,轻手轻脚地跟去。他来到大厅边门上,悄悄从门缝望去,侧耳倾听。但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大剌剌地坐在当中,一张满月脸白净无须,皮肤浮肿,疏眉下嵌着一对三角眼,身后站着十来个锦衣卫,身带兵刃,四周张望,神态嚣张。
但见扬钟山跨入厅中,行礼道:“梁公公光临敝舍,不知有何指教?”
梁公公仍旧坐着,也不起身,也不还礼,只抬起三角眼望了望扬钟山,哼了一声,对身边的锦衣卫摆摆手。那锦衣卫走上一步,大声说道:“扬钟山,你胆子可真不小啊!梁公公向你讨几件事物,你竟敢摆架子,拖拖拉拉地不呈上来?你可知罪?”
扬钟山虽对梁芳和一众锦衣卫绝无好感,但他素来脾气温和,仍旧好言好语地道:“梁公公,我已跟众位说过许多次了,我手中没有血翠杉。那是世间少见的救命神物,据说人在濒死弥留之际,只要闻到这血翠杉的香味,就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虽曾听说先父说起过血翠杉,但是从未见过,家里更不曾藏有这事物。至于那部医书,敝舍确实收藏了不少医药古籍,但并未一部叫作《天医秘法》。公公若是要找《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敝舍都有抄本可以奉上。若是要《脉经》和《针灸甲乙经》……”
梁公公眉头一皱,满月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那锦衣卫立即打断了扬钟山的话头,恶狠狠地道:“我们得到的消息,血翠杉和那本医书,确实是藏在你家中。这是你家老爷当年亲口跟宫中的人说的,绝不会有错。你再抵赖,我们可要动手搜了!”
扬钟山听他霸道如此,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若真要找,我也只好让你们搜了。但是敝舍既没有这些事物,你们就算大搜一番,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梁公公始终没有开口,只坐在那儿自顾把玩手中一串鸽蛋大小的翡翠佛珠,任由手下鹰犬代他吆喝。这时他微微欠身,三角眼盯着扬钟山,开口说道:“扬大夫,咱家跟令先公也算有几分交情。咱家忝为长辈,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哪。你不肯交出宝物,我还能放过你,但是你窝藏钦犯,却是不能轻饶的大罪哪。”他说话细声细气,但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却再清楚不过。
扬钟山一呆,脱口说道:“什么钦犯?”
梁公公不再说话,只向一旁那锦衣卫点了点头。那锦衣卫又挺胸凸肚地呼喝道:“我们收到确切消息,说有个三家村出来的娃子藏在你这儿。那可是皇上非常看重的钦犯!那小孩儿跛了腿,你替他治好了伤,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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