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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贵妃依言退了下去,大殿之内有股『药』味,窗户紧闭,光线没有那么充足。贞元帝咳嗽了两声,目光缓缓地放在李晔的身上。这个孩子虽然瘦弱,但目光清明。他是萧氏跟舒王的私生子,按理来说,是不能被皇室承认的,也见不得光光。可贞元帝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很多的美德,仁心,勇敢,智谋和胸怀。这些都是作为皇位继承人所不可或缺的。贞元帝了解东宫,更了解广陵王,那两个人的能力跟这个孩子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朕,想让你认祖归宗。”贞元帝缓缓地说道。李晔猛地抬头看着皇帝,皇帝衰老的面容『露』出一点慈祥的笑容:“朕会重新给你一个身份,你也该给昭靖太子那一脉留下香火。朕封你为南平王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何?”殿内的声音缓缓地传到殿外。一门之隔的地方,站着广陵王和太子良媛徐氏。徐氏给了广陵王一个目光,两个人走远了些,徐氏才说道:“你都听见了?你的皇祖父,要封李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本朝至少有五个皇帝在登基以前,有此加冕,连你和你父亲都没有。只有你到现在,还傻傻地认为李晔不会跟你争!”广陵王双手握着拳头,闷声不吭地低头往前走。李晔本就是他的兄弟,有皇室的身份。这么多年,李晔为他出生入死,殚精竭虑,他为什么要去怀疑这个人?在起事的前一夜,他跟父亲还有李晔三人秘密合谋,李晔却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了他自己。那时父亲就说,若将来东宫能够继承大统,必要还给李晔应得的身份,现在皇祖父只不过做了父亲想做的事情而已。哪怕有一日,李晔想要皇位,李淳也甘心给他,辅佐他。徐氏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傻儿子,你快醒醒!绝不能让圣人把李晔认回来,否则他将是你最大的威胁!”广陵王扭过头,看着徐氏的脸:“母亲,您十万火急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跟儿子说这个吗?您可知道父亲被埋在圆丘之下,生死不明。您就一点都不关心父亲的安危?”“李淳!”徐氏恨铁不成钢地叫到,“你父亲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这回东宫大获全胜,舒王已经被收押。我打听到,圣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没有你父亲,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广陵王停住脚步,心中忽然有个怪异的念头:“母亲,有件事我觉得奇怪,舒王并不知道炼丹『药』的『药』理,按理说他会以兵力来压制父亲。为何这次忽然要改用火矶来设计父亲?是什么人给他出的主意?”徐氏不自然地笑了下:“你怎么会这么问?舒王府有那么多的谋士,难道都没有人精通『药』理?自然是他们出的主意。”广陵王摇了摇头,眸光沉了几分:“我记得那日听到母亲跟身边的女官打听,问了尚『药』局的医官都城里哪里有大量的马兜铃贩卖。圆丘用的火矶,是爆炸力最强的那种,其中是不是含有马兜铃?”徐氏脸上的笑容僵住,没想到自己一时失察,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透『露』给了李淳,惹来他的怀疑。李淳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他一步步走进徐氏,徐氏便慢慢地后退,直到整个人都抵在宫墙上。这狭长的甬道里,没有人往来,刚刚经历了一场宫变,整座皇宫显得空旷而寂寥。一群飞鸟自头顶扑簌而过,留下苍远的叫声。徐氏深呼吸了口气,问道:“大郎,你在怀疑母亲?”李淳不知道。在他心里,母亲一直温柔贤惠,大度善良的。可那夜父亲跟他说,他的母亲没有那么简单。不仅出身成谜,而且隐藏了许多本事。当年延光公主府的旧案,云南王妃的远嫁,还有萧氏的事,可能都与她有关。他不相信,父亲说已命崔时照在暗中调查。难道就因为如此,母亲才极力推举崔时照跟着父亲身边参加这次的祭天?然后又推波助澜地策划了火矶的爆炸,将他们全都杀死!若真是如此,好险恶的用心,好可怕的人!难怪李晔让他不要将计划全都透『露』给母亲。若是按照这般推测,母亲可能会在计划的过程中,连李晔都除去!李淳目视前方,表情漠然:“我现在不知道母亲是哪一种人,但愿圆丘的事情与您无关。我先去救父亲,其它的等我回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说完,他大步地离去。徐氏怔怔地站在原地,儿子从来没有与她如此生分过。她所作的一切难道不是都为了他吗?十月怀胎,守着他辛苦长大,步步为营。她所作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东宫,哪一件不是为了他们父子!到头来,一个要查她,一个不想理她!她都是为了什么!?身后有脚步声,徐氏回过头,看到詹事府的詹事和广陵王府的长史王毅领着几个府兵站在那里。詹事对她说道:“徐良媛,我等怀疑您私制火矶,并且暗中传到了舒王府,谋害太子殿下。请您跟我们走一趟。”“你们凭什么抓我?”徐氏睚眦欲裂。王毅示意身后的府兵上前去抓住徐良媛,然后拿出一张纸抖开,说道:“玉衡先生命我等在您的寝宫搜查,查出了这个配方。刚才广陵王在这里,为了顾全您的颜面,我们才没有出来。有话到詹事府再说。”徐良媛还要说话,却被府兵一把按住了嘴,连拖带拽地弄走了。甘『露』殿内,贞元帝迟迟没有得到李晔的回答,问道:“怎么,你对朕的安排不满意?实话说,朕的时日已经无多,若你能在太子和广陵王身边,朕也能放心一些。或,你想取而代之?”李晔立刻摇了摇头,跪在贞元帝的面前:“圣人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但是微臣乃是私生之子,本就不能张扬。若认祖归宗,陈年往事一定会被人查出,到时候于皇家而言,便是奇耻大辱。微臣身上流有皇室的血脉,便不想皇室因微臣而蒙羞。”“朕说了,身世之事,自有办法堵住他们的嘴。”贞元帝说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有腥甜涌出口中,但他只不动声『色』地以手指抹去,将手握拳,放在一旁。“圣人应该知道,天家之事无小事。倘若微臣留下,就变成了星星之火,总有一日,会重蹈舒王的覆辙。”李晔语重心长地说道,“微臣曾许诺过老师,匡扶社稷。亦曾答应过广陵王,助他巩固东宫的地位。微臣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人。如今,大事已了,还愿您能放微臣离去归隐。”贞元帝看着李晔,这个孩子太通透明白,也太无野心了。明明有跟东宫一决高下的能力,却什么都不肯要。但也许,他才是最懂得自己要什么的那个人。身在帝王家,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也许有一日,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还不如在天地间逍遥自在。世人多为声名权势所困,有几个人能如此豁达?贞元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强求,说道:“你叫朕一声,皇祖父?”李晔微愣,嘴唇动了动,低下头拜道:“微臣是李家四子,不敢僭越。还请圣人恕罪。”贞元帝苦笑,他终究是不愿,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他都拒绝了,看来真的是无心留下。贞元帝本可许他千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也许在他的心中,那还不如自由来得珍贵。罢了,那些身后之事,贞元帝也管不了那么远了。“你的老师,如今人在何处?”贞元帝又问道。他撑着一口气,也是想再见李泌一面。“微臣不敢欺君。早在几年前微臣下山的时候,老师就已经过世了。之所以一直隐瞒不报,是怕舒王那边没了忌惮,加害东宫……”李晔知道再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据实已告。贞元帝没想到李泌早就离世,拍了拍身下的塌,感慨道:“老友啊老友,你竟先朕而去啊!当年一别,竟是永诀了!朕还想再见你一面啊……”他伤心不已,牵动心脉,顿时咳嗽不止。李晔怕他伤身,连忙上前,轻轻地顺着他的背。这里没有旁人,李晔只能逾矩这么做,否则若是贞元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此驾崩,他几张口都说不清楚。贞元帝平复了一下,抓着李晔的手,低声说道:“我赐你父亲鸩酒一杯,你亲自去牢里,送他一程。毕竟他是你的生父。”李晔心中震颤,百感交集。他本也想去见舒王一面的,说道:“微臣,领旨谢恩。”圆丘已经是一边狼藉,那些幸免于难的禁军和内官从泥沙里自己爬出来,怔忡了一会儿。有的又哭又笑,如同疯魔了般。有的还算镇定,开始在泥土里挖人。嘉柔和孙从舟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有的人从泥沙里把尸体拉出来,默然地堆在一起。有的人手舞足蹈,仿佛疯癫了一样。他们四处搜寻崔时照和太子的身影。嘉柔用手扒出几具尸体,有的没了手,有的没了脚,有的甚至脸都炸毁了,鲜血淋漓。她看了一阵作呕,心中却越来越不安,继续焦急地搜寻。“表兄,你在哪里!”嘉柔大声喊到,却如石沉大海。忽然,她发现有什么东西倾倒在黄沙里,有些闪闪发光。她立刻意识到是辆昂贵的车,应该是太子的车驾。她灵光一动,拉着孙从舟过去,又喊了几个清醒的禁军过来,合力把车从土里拉了出来。众人一看,李诵果然在车里。孙从舟上前检查,发现李诵着实命大,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已经进了金辂车,整个车十分坚固,将冲击力都挡在了外面,所以只是被埋了,没有受伤,李诵被震晕过去而已。但崔时照还是没有影踪。嘉柔又在周围找,她知道崔时照一定就在太子的附近。她现在担心的是崔时照被炸死了,或者出什么事。她要如何向崔家交代?前世不是这样的,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这些人原有的轨迹。若是崔时照救不回来,她会因此内疚一辈子的!她不管不顾地挖着周围的土,终于挖到了一个袍子的边角。她大声高呼着孙从舟过来,两个人合力从黄土里挖了个人出来。不是崔时照,又是哪个?嘉柔蹲下来,把崔时照放在自己的腿上,叫孙从舟给他看看。孙从舟心中嘀咕,除了李晔,从来没见她对谁这么紧张过。但嘀咕归嘀咕,还是伸手查看。脉搏还在跳动,人应该是没死的,只是……他的目光在崔时照的脸颊处停下,那黑红『色』的一道,莫非是血?他心中一沉,将崔时照的头扳过来,果然看到他的左耳处有血迹。他虽然不在爆炸的中心,但火矶的威力巨大,恐怕他的耳朵……嘉柔也发现了血迹,连忙问孙从舟:“怎么了?为什么表兄的耳朵会流血?”孙从舟沉默不语。这时,崔时照幽幽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嘉柔,他觉得意外,下意识地抬手,碰到了嘉柔的脸颊。嘉柔一愣,却没有躲开,只是问道:“表兄,你怎么样了?我是嘉柔。”崔时照只看到她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她发出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刚醒来的缘故,脑海里空『荡』『荡』的。可是他逐渐意识到不对。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在走动,明明他们应该发出声音才对,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似在无人的荒野,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孙从舟看到他茫然无措的表情,心想坏了。崔时照自己坐起来,茫然地看着远处,为什么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抬手捂着耳朵,只觉得刺痛。“表兄?”嘉柔又叫了一声,崔时照背对着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孙从舟,到底是怎么回事!”嘉柔着急地问道。“大概是火矶的威力太大,把他的耳朵炸伤了。他现在应该什么都听不见了。”孙从舟解释道。又尝试着对崔时照说话,可是崔时照始终低着头,什么反应都没有。嘉柔更着急了,摇着孙从舟的手臂:“你快救他!你不是神医吗!死人都可以医活!”孙从舟白了她一眼,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可以活死人了?但他还是说道:“我总要把他带回去,仔细检查一下,才能知道从哪里开始治。你留在此处看着太子,我把崔兄带到安全的地方,想想办法。”嘉柔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帮着孙从舟把崔时照扶了起来,目送他们离去。崔时照可是元和朝最出『色』的能臣!如果他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声音,以后恐怕连官都做不了,更别说做高官重臣!那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嘉柔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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