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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文钱憋死英雄好汉(第1页)

所谓“打野球”,就是在东区公园里同业余打球的爷叔们对打,11球一轮转,输的一方给赢方10块钱,然后让出球台让下一个人挑战,累计赢球的“赌金”待输了的一轮,一次性给赢家,且不再有二轮上场的机会。

乔星宇拉上林臻东,两人相约周末在东区公园的户外乒乓球台前见面,乔星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与球场各路穿着大短裤衩、老头衫的大爷大叔们无比熟络的打招呼,也有装备特别齐全高端的爷叔,红双星五星碳素拍、李宁国家队专业球衣秋裤,脚踩回力甚至美津浓专业乒乓球鞋。星宇拉着林臻东往两位爷叔面前退,其中一个还曾是市队退下的专业选手,两人号称“中里乒乓二虎”。

听星宇说明来意,爷叔们起初老大不乐意,头摇得拨浪鼓。一个浑身穿黑T黑短裤、却脚蹬一双骚粉色运动鞋的叔叔,低头伸手用力薅了一把林臻东又黑又密的头毛,揶揄道:”

“这么屁点儿大,毛都没长齐吧?还跟我们打‘轮桩’,别输得裤衩都不剩!”市队的爷叔是“大虎”,指着另外一个地中海头,肚腩鼓凸出裤腰的松紧带,露出腰间一堆白肉的“二虎”道:“

”这……也是XX体校十年专业,一会打得你们回去的路都不认识了。”

“乒乓二虎”你一句、我一句,说相声一般对林臻东评头品足,摸着下巴发难道,“关键是,你们俩屁孩有钱吗?别输光了裤衩回家哭,爹妈过来找茬,说咱们欺负小孩儿。”

林臻东微微侧头,一言未发,他双手执拗地的握紧双肩包的背带,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眸底伸出全然是漫不经心,静默的眼睛异常冰冷,毫无畏惧地抬头盯着比他高出整个一个身段的大人们,薄唇微启、眉尖稍扬,看似慵懒随性,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一会如果我把你们‘二虎‘都打趴了,我做‘大虎‘行吗?’’林臻东平静地开口道:“自然你们改做二虎和散户。“他身上与生俱来自带柔和与狠厉绞揉的气质,日常人蠢无害,可一旦触及球场上的输赢胜负,整个人的气势宛如猛虎下山般势不可挡。

乔星宇眼见气氛不对,慌忙拦身出来打圆场,赶紧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忙不迭朝爷叔们巴结道:“大爷大叔,我这兄弟不懂规矩,我替他向你们赔不是,属实是缺钱花,这不是急着要给他的‘腿子‘买生日礼物,口袋又没半毛钱嘛’~”乔星宇最擅心甜口甜上杆子巴结讨好,说话的尾音都忍不住沾染点儿撒娇意味的嗲气,“所以来叔叔大爷们这里讨点便宜呗。”

“钱,我这里有!我有我有!”星宇将纸币拍在球桌上,“强龙拗不过地头蛇,一人一局,按‘二虎’叔叔的规矩办,我们愿赌服输!”

林臻东还想上前分辩,却被星宇转手按住嘴巴,将他的头撇向一边,在他耳边小声道:“别闹,打完球再跟我细说!”

秋天的太阳把公园里茂盛的林叶照得流光溢彩,胸脯一撮白毛的小鸟们在树枝间往来飞跃,灵巧地啄食树上的红果。东区公园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战况如火如荼,大家也都很自觉地排队轮庄,11个球一轮转,赢了就继续守擂,林臻东在打擂“二虎”前,还必须过五关斩六将,同一群水平参差不齐、年龄身段各不相同的爷叔们对打。在一阵阵惊呼与报喝声中,林臻东已经整整赢下了七局,他寸头的发梢滴着汗水,顺着额头一路如雨流进眼眶,迷糊了他的视线,不断撩起运动T恤下摆的一脚擦拭额上的汗。不远处的小石凳上,花花绿绿零碎不一的钞票,用一块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散。

林臻东定定地盯着那堆成小山一般的“战利品”,心里默默数着赢球场次及对应的金额,距离100块的目标还剩下三场,只要赢下三场!默君的生日礼物近在咫尺!

“伢子有悟性哎。”上一场输球的大叔,气喘吁吁地丢开球拍,用力抹一把樊振东圆乎乎、因为出汗不断向上蒸腾出白雾的头毛,他全然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底细,只是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年长之人,总是遗憾时光流失,自己未曾把握的年少青春,每每有青出于蓝者横空出世,总免不了一阵感叹:“送去好生培养一下,说不定能打出来嘞!”

距离默君的胜利礼物还差三场球!!林臻东头一次感受到胜利的渴望与目标追逐的快感。此前无论打球或是比赛,他只是为了这个既定的规划与过程,如同吃饭、睡觉、念书、写作业,打球只是他生活中一个既定的、必须履行的一个刻板节奏,似乎打球就可以打比赛,打比赛赢了奖金可以维持生活与学习,如此周而复始,那时他尚且感受不到胜利带来的最极致的满足,这一刻,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

他头一次体会到与人对攻的快乐,对手进奏紧密、毫无缝隙的一次又一次回球,带给自己无限可能的变化,沉迷于已知基础上无限延展出的那些未知的球路,对回球节奏和落地的掌控,控制每一次重心,每一次发力,每一个弧度,每一个落点,那时的他只是单纯享受打球过程紧张的节奏、变化莫测的球路以及无法预见的结果,带给自己的极致感官刺激,也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登上世界级的赛场,在强烈的聚光灯下,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孤独地守在球台与对手拼到极致的搏杀,挥汗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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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之无常,就是结果终不随人愿。林臻东在第八局时遭遇“乒乓二虎“中”二虎“,在世界乒联球改前的赛璐璐球时代,反手一板高调打得特别转,每每搓、拉一个高球、半高球,正常拍球直接摔个网子上了,根本接不住。“二虎”叔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反手拧来,球又转又快,即使球杆敏锐如林臻东,能够精准观察预判回球的落脚点,并且下意识地将对手的高球当做下旋球去发拉,但对比大人的体格和力量,半大的孩子总是吃亏的,加上前面已经连续打了七局,他的体力透支,随之而来的是精力的涣散,加上他偏不信邪,仗着自己高质量反手相持能力,强横地板板发力去直接对拉反手,结合弧圈球变线对跟对家打正手相持,在打出几个异常精彩的小高潮后,就彻底失去了全台跑跳的能力,步伐也完全跟不上来球的路数。

终于,他还是输了。

距离胜利仅一步之遥时,又被一场输球将全部的希望击得粉碎,林臻东头一次体会到,在瞬息万变的输赢之间,他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感受到希望与失望两种极端的体验。此时,他依然顾不上擦去满头汗水,任由额前大颗的汗珠渗进眼睛,他感觉眼眶一阵灼热的刺痛,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刺激,混合着从他的脸庞淌下。

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胡乱抹了抹,隐约透出墨绿色。伴随着乔星宇在身边轻声叹气,他深黑的瞳孔泛起深紫,更显得深邃无比。星宇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眼睁睁的看着胜利的“二虎”叔从他眼前小石凳上移开那颗毫不起眼的石头,抽走那爹花花绿绿的钞票,也抽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林臻东眼中寒光闪烁,透出一抹清冷,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回想何默君满含期待的双眼,单纯而真挚。他开始后悔不应该接受她的邀请,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已经有了绝佳的验证与诠释,他原本一只微弱渺小的长蚂蚁,又怎能抬头仰望遥不可及的星河,存有触手可及的念想呢?

“伢儿,好好打!”林臻东惊讶地抬头,瞪大一双圆眼盯着“二虎”叔,满脸褶子笑开了花,嘴角边刀刻般的法令纹褶痕里挂着汗珠,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粗糙的大掌抽他的脸蛋生疼,对方把手中一叠零零碎碎的钞票递到他的眼前,柔声道:“好好打!打出个世界冠军,再来还叔叔的钱。”

一语成谶。多年后,身披大满贯荣耀与光环的林臻东,再次回到这座小球场时,公园连同球台早已废弃,球台的漆面风化干裂,被风卷起一块块碎屑,球网中缝间已经长出了杂草,当年一起打野球的爷叔们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间的劳力士迪通拿,身后的背包也早就不是在那一堆线头、磨出白底的藏青色帆布包,换成了深黑印花的LV,连同那晚乔星宇领他去熟悉的街边小店,吃过的大份鸡丝馄饨、牛杂汤、籽饭糕,数收纳进自己的记忆里,一存就是十八年,十八年后物是人非,再次打开尘封的记忆,此情此景总会令林臻东触景伤情。

他终于如愿从乐典抱出了那张肖想已久的卡萨尔斯黑胶LP,里面还有乔星宇贴补的三十块钱,星宇毫不在乎地跟“”二虎“叔用的同一个套路应付他:“赶明儿拿了世界冠军,记得还我钱!”他特地跑去G市最大的百货商店礼品包装柜台,面对满墙精致、华丽的包装纸带,鼓起勇气对着妆容精致的店员姐姐询问价格,最终却只能负气地拿出学校的旧校包胡乱包装了一通,几张透明胶带草草封装了事。临睡时,小心翼翼地将LP放在床头边简易的金属橱柜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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