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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利亚点亮桌上烛台的蜡烛,为她拉出一把椅子,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条折叠的餐巾,甩了开来,温柔地放在她的大腿上。
“小公鸡和优质葡萄酒?”他问道,小心翼翼地从桌上、餐盘上和她头发上扫去玻璃碎片。
也许是因为外面夜幕低垂,桌上烛光荧荧,金黄色粉尘在空中闪闪发亮;也许是因为被炸开的窗户吹入阵阵凉风,让他们在这个炎热的潘诺尼亚夏夜能够喘一口气;也许只是因为她心脏送出的血液在血管里快速流窜,以至于她想更强烈地体验此时此刻。但她听见了音乐,尽管这是不可能的,整个管弦乐团都已收拾乐器逃命去了。耳中的音乐声是不是她的幻觉?多年以后,就在她即将产下女儿之际,她明白了那音乐声是什么。孩子的父亲在新买的摇篮上方挂了一串风铃和彩色玻璃珠。一天晚上,她用手拂过那串风铃,立刻就认出了那种声音,并且明白它是从何处传来的。原来为他们奏响音乐的是“三个骑兵”的水晶灯。水晶灯随着地面的猛烈震动而不断摇晃,奏出晶莹清澈的乐音,宛如风铃的歌声。乌利亚迈开步伐,进出厨房,端出萨尔茨堡小公鸡,并从酒窖里拿出三瓶奥地利农家自酿的时令酒,同时还在酒窖里发现一个厨师坐在角落拿着一瓶酒仰头痛饮。那厨师见乌利亚取出藏酒,连一根小指头也没抬起来,更别说上前制止了,相反,当乌利亚把他选的酒拿给那厨师看时,那厨师还点点头表示认可。
随后乌利亚把四十多先令放在烛台下,偕同海伦娜踏入柔和的六月夜晚。怀伯加萨街一片死寂,但空气相当混浊,充满黑烟、扬尘和泥土的气味。
“我们散散步。”乌利亚说。
两人都没说要往哪里走,只是向右转,踏上坎纳路,突然间,漆黑荒凉的圣斯蒂芬大教堂就矗立在他们面前。
“我的天哪。”乌利亚说,只见眼前的宏伟教堂几乎占满整片刚降临不久的夜空。
“圣斯蒂芬大教堂?”他问道。
“对。”海伦娜仰头向上,视线跟随名为“sudturm”的墨绿色教堂塔楼不断上升,直上天际,连接到夜空中浮现的第一群星星。
接下来,海伦娜记得的是他们站在教堂中,周围是来教堂避难的人群的苍白的脸,耳中能听见孩童的哭泣和管风琴的乐声。他们挽着彼此的手臂,朝圣坛走去,又或者这只是她的梦境?这些真的发生过吗?他是不是不曾突然将她拥在怀里,说她属于他?她是不是轻声回答,好,好,好,而教堂的空间是不是攫获了这几个字,将它们抛上拱形屋顶,抛给鸽子和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让她的回答不断回响,直到成真?无论这些是否真的发生过,这几个字比起她在告别安德烈之后说的话都要真实。
“我不能跟你走了。”
她说过这句话,不过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的?
下午,她告诉母亲说她不走了,但并未说明原因。母亲出言安慰,但她无法忍受母亲那尖锐、自以为是的口气,便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然后,乌利亚来到家里,敲她的房门。她决定不再去想那么多,决定让自己毫无畏惧地坠落,不做任何想象,只想着无止境的深渊。也许在她开门的那一刻,乌利亚就已看出了这一切。也许当他们站在门廊时,两人就已做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要尽情享受火车出发前这几小时的时间。
“我不能跟你走了。”
安德烈·布洛海德这个名字在她舌尖上有如胆汁,她把它吐了出来,连同这个名字一起给吐了出来的,还有担保书、面临流浪街头威胁的母亲、不想回归正常人生的父亲、举目无亲的比阿特丽丝。对,她说了这些话,不过是在什么时候说的?她是否在教堂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或者是在他们奔过街道,来到菲哈莫尼路上之后才告诉他的?菲哈莫尼路的人行道上布满碎砖、碎玻璃,黄森森的火舌从老糕饼店窗内探出来,为他们照亮前路。他们奔入空寂无人、一团漆黑的豪华饭店大厅,划亮一根火柴,从墙上随意拿下一副钥匙,冲上楼梯。楼梯铺着厚实的地毯,他们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幽魂般掠过走廊,找寻三四二号房。接着,他们在彼此怀中,扯去对方身上的衣服,仿佛全身着了火一般。他滚烫的气息如火般烧灼她的肌肤,她在他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再用她的唇吻上那一道道血痕。她不断重复那句话,仿佛咒语一般:“我不能跟你走了。”
空袭警报再度响起,表示此次轰炸告一段落。他们躺在染红的纠结的被单中,她只是不断啜泣。
之后的一切都融合成一个大旋涡,旋涡里有肉体和美梦。何时是做爱,何时又是做梦,她已无法分辨。她在午夜雨声中醒来,直觉告诉她,他不在身边。她走到窗边,凝视下方被雨水洗去灰烬和尘泥的街道。汇集的雨水从人行道边缘流过,一把开着的无主雨伞顺着雨水往多瑙河漂去。她躺回床上,再醒来时,已是天明,街道已干。他躺在她身旁,屏住气息。她看了看床头桌上的时钟,距离火车出发还有两小时。她抚摸他的额头。
“你为什么没有呼吸?”她轻声问道。
“我才刚起来。你也没有呼吸。”
她蜷伏在他怀中。他一丝不挂,但全身炽热如火,汗如雨下。
“那我们一定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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