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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王年轻时候吃过些苦,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副苍老模样了,因此他心中对这类佛礼心存敬畏,各项仪式都一一到位。只是苦了那些年纪轻轻、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一听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他们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再一听说过午不食,大家谁还能耐得住性子?一顿斋饭吃下来,原本满满当当的斋厅空了大半,不是推说家中有事,就是号称身体抱恙,前脚后脚地先行告辞回去了,心中都各自盘算着好好吃喝一顿。就连八王爷,也一声抱歉说是尚有俗事缠身,向高昌王请辞。
眼见着那些王公子第纷纷告假,住持脸上尴尬,高昌王面上也挂不住,当即下令:但凡还留在斋厅的,一律不准再走。
阚天成晚了一步,想好的说辞还在腹中打稿未来得及出口,面对他父王一声令下只能悻悻作罢,心不在焉地挑拣着面前斋菜,偏生还要做出一副虔诚的表率模样。
默默将阚天成吃瘪的表情看在眼里,青蓝心中发笑,口中哪怕嚼着再平淡不过的粗菜也觉出一分滋味。那大佛寺住持放眼整个斋厅,瞅见青蓝这么个甘之如饴的吃斋人,终于心头一阵宽慰,走了过去:“听闻女施主乃是御音阁琴师?”
努力嚼着菜帮子的青蓝正在心里抱怨:这大佛寺的厨师好歹把菜切得细点……哪知头一抬,瞥见这么一张热情的笑脸,她不由愣住,含糊不清地点头,差点没把自己噎住。目光四下一扫,只见周围人都三三两两走的差不多了,也就她这么个跟菜帮子作斗争的娃还稳稳坐在斋厅,当下心里一股气全撒在了那偷懒的厨师身上。
住持尴尬地笑了笑:“打扰了,只是老衲听说女施主是琴师,想来定是在音律上很有些造诣,便想讨教些梵音礼乐。”
青蓝受宠若惊,当即一脸真诚地表示自己对梵音不怎么了解,这番实诚的话落在住持耳里,只道是谦虚,当即盛情邀请青蓝午后一聚,相互切磋,末了之后补上一句:“小寺招待不周,只一些御赐瓜果,还望女施主莫要嫌弃。”
正愁过午不食会被活活饿死的青蓝,听见“瓜果”二字两眼放光,厚着脸皮笑道:“既然住持一片诚心,不如这就领路,咱们共同交流共同进步?”
住持再好不过,这便走在前头,施施然指着大佛殿侧殿道:“此乃本寺的梵音阁,内设法器和乐器。”
青蓝步入梵音阁,一呆,忽而觉得这住持太谦虚了。
除了佛寺中共有的钟、磬、铎等法器外,这里还有诸多古乐器,筹、鼓、阮咸、锡管、古琴、瑟等令人目不暇接。各式法器乐器交织着浑厚的色泽,在偌大的梵音阁相映成辉,她发自肺腑地叹道:“不愧是百年历史的大佛寺啊!”
她驻足在一个像像笛又像箫的乐器前:“听说筹的韵律兼具箫之哀婉、笛之悠扬,韵律却又别具一格,闻之颇有超尘脱俗之感。”凝神一看,这筹管前后贯通,吹孔开在顶端,果然与笛、箫大不一样。
住持点头,像是觅到了知音般兴奋说道:“看来女施主不仅懂琴,更懂乐。筹不仅音律特别,就连吹奏之法也独树一帜,需斜向吹奏,是以学来难度颇大,寺内流传至今也不过一两名弟子习得吹法。放眼整个高昌,恐怕也只有我寺保存着筹了,眼看着便要失传了。”
青蓝感慨道:“不仅是筹,其他很多濒临失传的乐器也是如此。能守得住寂寞专注于此道的,都令人敬佩。”
“惭愧惭愧,这梵音阁中的诸多乐器,老衲所会的也不过曲曲一样。”住持目光落在一个状若鹅卵的六孔之物上。
青蓝这才注意到它,惊呼道:“这是陶埙?”她肃然起敬地望着住持,请他演奏一番,一饱耳福。
住持取下陶埙,手指按好音孔,正视前方,浑厚而纯正的音色缓缓入耳,绵延不绝。青蓝脑中蓦地想起乐书所载“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古人之云,埙之音有秋风扫落叶之静美,悲怆而幽然。待住持一曲吹罢,青蓝带着回味之色叹道:“埙音虽好,终是太多凄凉了。天之诱民,如埙如篪,此地若是有篪那就完美了。”
住持黯然:“篪?别说本寺了,整个高昌都失传此器了,这实在是老衲一大憾事。”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一番遗憾的神色。在如此伤感的氛围下,青蓝的肚子“咕噜”一声不合时宜地叫了,她惦记着瓜果,厚颜问道:“不说这些伤悲之事了。不如咱们共进瓜果,共论音律?”
住持点头称是,引着青蓝步入梵音阁侧门外通达的小厅,厅前绿木成荫,一条小道通向外边,再往远处眺去,可见一座高达十数米、通体由白色岩石砌成的舍利塔。此塔基座平面雕刻着海水和祥云,中间有龙、凤、鱼、鳖等纹饰栩栩如生,侧面雕有石榴、凤凰图案。塔呈八面体状,八个转角处均雕作半圆形角柱,柱间浮雕释伽牟尼“八相成道图”。
见青蓝望得出神,住持正欲介绍,想不到青蓝立时回过神来,望着桌上一盘色泽鲜艳、清香扑鼻的瓜果垂涎欲滴。她一边听住持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麻溜儿地啃着个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她心中暗想:看来过午不食的规矩不包括水果,如此她就放心了。
只听小门吱呀一声推开,阚天成晃晃悠悠的人影走了进来,他一见青蓝就笑了:“刚才听见有人奏乐,想来定是玄女,还真是没错啊。”
青蓝一阵无语,这货分不清埙和琴吗?她解释道:“刚才是住持吹埙,不是我。”
住持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事上,他皱了皱眉:“世子喝酒了?”
可不是么,阚天成一走近便有股异样的酒香袭了过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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