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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别在这里磨蹭了,之后还有其他事呢。”
心跳不由得加快,与之相反的是完全无法挪移、依然静止在原地的双足。她的五指与我相扣,上半身也向我肩膀的一侧靠了过来,近到仿佛就像是枕在我的肩上一样。
“雪华……”
这一次我终于叫了她的名字,虽非头一遭,然的确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般呼唤她。
“被旁人看到的话,会给您添麻烦的。”
“你多虑了。外面人这么多,没人会注意的。”
她满口云淡风轻,我如此顾虑也不过是在例行公事。得到了罕有的恩惠,我已是心花怒放,立刻就想牵着她的手一起走遍松江城下的街巷。
这并非是梦境,也不是出于我的臆想。尽管我怀有的龌龊觊觎之心时至今日仍未死去。但好比她许多年前曾从肮脏的血泊之中将我救起来,赐予我新生一样,我手中的温暖触感是切实存在的。我已经无法自拔了。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清楚自己必将沦陷。
在士族中似乎也存在这样畸形的关系。只是若论其本质,不过是两方利益的相互牵制。我大约是更为不可理喻的那一种。于我而言,她寻常的每一份鞭笞都令我愈感眷恋,就算我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也仍会渴望被惩处被施加虐待时的快感。然而她始终不会过于苛刻,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对她的脾性也只能尽力揣摩。那位大人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可这女神今日又一反常态亲近着我,这与我自身无关,而我深知自己即便被当作谁的替代品也是咎由自取。
我爱着自己的主君,爱着如天津神一般无可触及的雪华殿下。
与她在来往的繁杂人群中耽搁了一阵,的确不应该有谁将目光放在与她执手同行的人身上。即便有谁注意到,大抵也会当做姐妹出来散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行径。而我若是男子,估摸已被旁人的妒火灼烧至浑身滚烫。想到这里,我心中竟涌出一阵快意,仿佛是自己将她据为己有,旁人只能对着天女的身姿唉声叹气。
渺渺天河阔,皎皎雀翅长。夜阑一片白,已是满桥霜。[ 原文:鹊の渡せる桥におく霜の白きを见れば夜ぞ更けにける。译者:刘德润。此诗由奈良时代歌人大伴家持所作。]
她在笺纸上写下这一首,随后待竹前的男女稍散去时,终于如愿将短册挂在了枝条上。
“你不写些什么吗?”
她见我无动于衷,遂开口问道。
“不,小人还是不献丑了。”
“不是有好好教你读书写字吗?”
她如此抱怨,大约以为我平素不刻苦用功,到此时便掩过饰非、惧于在她面前展露缺陷。然她的苦心却没有白付,我又怎敢辜负她的恩情呢?她能放下身段教我这种出身的人习得上流人的文化便使我感激涕零了。我从前也总在意自己不能理解她的用意、介意无法与她心有灵犀。终究是彼此间的身份差异,她骂我下贱,事实如此,我才不怨她。可那女人却与她身份地位接近,她如此喜欢和歌,想必那女人也在投其所好吧?
每每忆及此事,我心乱如麻,胸间妒海翻腾久久不能平歇。我要如何才能配得上她?啊,我确是她奴仆中的一人,不该有这般大逆不道的非分之想。但待在她身边愈久,就越想与其并肩而行,正好比现下这样。但我要使她真正认可自己,而不是认可作为他人替身的自己。
她与那女人之间的情事,若不亲自去探究还好。可一旦亲眼目睹过,就再也不能释怀。念及那副身躯自己无可触及,想到她与自己交谈时心中想着的却是他人脸孔,我实在怒火中烧——前面明明说过不在意,到这里又是自相矛盾。
就因为那女人是北条家的人吗?是有生杀予夺大权的武士吗?明明也只是个以假身份瞒天过海的投机取巧之辈。而我深爱的殿下,又怎会轻易被这样的家伙勾引蛊惑呢?我自诩了解她待人的秉性,尽管她偶尔对我施以恩惠,对其余一干人等皆是冷冰冰的。没有温情、没有偏袒,更是不要遑论爱意。仿若奥州的雪山,人人都赞颂其纯白景致,但接近后只觉酷寒冷彻。
她们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还是个卑贱的贫民时就相好的吗?她把身体交托给那女人,与那女人反复纠缠、不厌其烦地回应对方的索爱。她们在交合中攀谈自如,时而又有几声欢笑,她更是毫不介意那女人因一己私欲对自己施加折磨。
我太想杀了那家伙——那个被殿下唤作阿照的女人。殿下又久久不放弃她,不叫我杀了她,这滋味比看着殿下对自己压根不喜欢的男人曲意逢迎还要难忍。后来干脆想着,那家伙既然能使雪华受尽肉体折磨,不如就让我悄悄把她处决。可我不懂雪华心意,我怕她是真记挂那人,害怕自己的鲁莽使她伤心。我才见不得她伤心流泪。
所以事到如今,雪华若还在我身上找寻别人的影子,就完全是我作茧自缚了。下贱的是我,我对自己的主君觊觎垂涎、如痴如醉,更是曾干出一些龌龊的勾当来。每次看到她的裸体,哪怕只有一瞬一刻,也会被勾起淫邪欲火。面上装作克制的模样,背地里却对着她的身姿在私室中自渎。后来到了白日,哪怕只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禁在幻想那和服下面的躯体轮廓,骤然间浑身滚烫。又后悔起没在她叫自己怀抱她的身躯时欣然接受,面上还要装什么正人君子良善之辈,其实腹间已逐步升温,双目的视线也险些被她异常美丽的胸脯夺舍。
“下贱胚子!”
脑海里响起了这样的呵斥声,雪华似乎很久未这样羞辱我了。而我在自己的居室内爱抚自身时,脑中也只剩下她的温声细语。
这实在难忍,光这样自渎是不够的。其后我做了更为荒谬的事,便是去找娼妓泄欲。不过武士间虽有众道一说[ 众道:又称男色,指武士之间的男同性恋关系。日本的男色文化大约能追溯到平安时代。而在武家政权崛起后,士族好男之风又进一步流行,加之女性地位低微,士族歧视女性及传统的男女之情,年轻男子便成了取代女子用以取悦上层武士的伴侣。然在江户时代出现的武士道典籍《叶隐》当中,此种同性关系又被赞扬神化,亦被视为巩固君臣情谊、维系上下级武士关系的灵丹妙药。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封建王朝女性苦痛之上的厌女文化罢了。],世上好男风之人又并不罕见。但如我这样只想找女子抚慰的女人着实怪异,寻常的娼妓自然是不会轻易接待的。可笑的是我自身又跟娼妓无差——女忍的确是靠肉体完成使命的行当,在世人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肮脏的卖淫女。
雪华不叫我服侍男人,是因为忌讳将我这样的脏东西留在身边吧。曾亲身施以援手的女人最后堕落为卖淫女,目睹这种下场任谁都会心有不满。她不使我被人玷污,可我知道自己早已沦为污秽蛆虫。
最终为了排解浑身烦忧,孤注一掷追求性爱的我选择去与自己的同僚交合。
她们精于此道,对男女的身体皆了如指掌。每次搂上那些女人的身体,被她们温柔抚慰时,得到满足的却仅有我这具污浊的身躯。待生理上的快感彻底褪去后,心尖又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像冬日里结冰的凝水,冻着时是结实的冰凌,化水后就成了地上的一滩污迹。
我是个肮脏下流荒淫无道的女人。
并非是因为招惹了什么人而受污染,不过是我本质如此。
所以到此时,连牵着她的手时,都生怕将散发着腐尸一般恶臭的污秽传染给她,害怕高洁美丽一尘不染的雪华殿下被我这样的蛆虫弄脏。
“怎么了?我瞧你今晚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总是心口不一,先前那样自我贬低,又迟迟不愿放开她的手。比起将她污染,我更恐于放开她那纤细柔软的手后便再也无法与之亲近。她手掌中的冷气一丝丝渗入我掌中,刚开始握住时活像擎着块冰。最后也不知是压抑许久的躁动欲火被释放出来,还是二人都在夏夜里出了手汗,掌中的触感逐渐黏腻,像用浆糊粘连着似的,轻易分不开了。可她终究还是把手抽了回去,那摆荡的衣袖捎过一阵风,顿时我掌间又充斥着手汗挥发的凉意。
“放完花火后,就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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