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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我父亲和贺叔叔是谁也离不开谁的朋友。
离不开是他们友情的根本。
比“好”
、“亲密”
要深沉得多,类似生物概念的相互寄生。
从达尔文进化论派的心理学观点来看,人和一切生物间的依存关系,是相互的开发利用、相互投资,一切生命间被视为价值的,是可开发可投资的潜能。
友情和爱情,都是以开发和投资为主导的。
你们都知道中国大陆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发生了什么。
文化大革命。
前面要加上“史无前例”
“无产阶级”
。
没有目睹的人想象它是个巨型卡通片,亿万人的动作,行走,挥拳头都特征化得成了卡通,滑稽的快,缺乏来由和逻辑。
既然你们大致了解文革中的中国人干了些什么,我就不多介绍。
只摘取那十年中的一两个细部,给你看是个傍晚,很好的一个傍晚。
初夏的风哆嗦着白杨叶片。
批斗会的标语从一棵杨树牵到另一棵杨树上,组成一个排楼状。
贺一骑三个字被缚在红色歪斜的十字架上。
场景就是这样。
指控太多了。
其中之一是“反动作家”
。
批判会场是木板搭成的临时舞台,没人可斗时它也不荒着,十五六岁或五六十岁的红卫兵在上面唱歌、跳舞。
这样一个舞台。
这样高高架在“艺术家协会”
红砖大楼的门口。
贺叔叔胸前垂吊着有他名字的木牌,长久的鞠躬。
被他领导过的艺术家们一个个上台去,朗读讲稿,不断伸出食指,措向舞台中央的贺叔叔。
贺叔叔仍是他几年前在朗诵会上的那身海军蓝,钮扣丢了两颗,前襟被鼻子流出的血涂黑一片。
干净笔直的头路没了。
就是一半留发,一半剃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