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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巷子里碰上张帆,有人这样告诉你。
张帆是贺一骑书记的前任,在贺一骑上任之前去五里外的包公祠上吊了。
大些的孩子们冬天的夜晚躲在巷口,用白丝巾裹住面孔,头上戴一顶蓝呢子帽,突然把过巷者拦住,再把一根裤带提住颈子说:“我是张帆。”
走出巷子有个天高地阔的大院,七十二家房客。
当中有个井台,正南正北犹如祭坛。
蹲着坐着的是主妇或“阿姨”
们,剥豆、淘米、捶打衣服。
井台是没有井的,在我落生于这儿之前井就填了,筑起水泥台子,中间有四个自来水龙头。
于是就排起四条接水的队伍。
晚饭前这个时间,贺叔叔在缭乱的一排排晾衣绳之间快要迷失了。
水分蒸发去了的浅色印花被单给风招摇起来,同色或异色补丁透露给你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家境。
这些补丁一半不是真的:太完整太簇新的东西在这个时空里会孤立。
偶然见我妈妈拿一块新布在崭新的寝单上设计补丁。
我爸非常害怕孤立。
过了井台,食堂那宝塔一样雄伟的烟囱就可以看到了,毛雨天里,两把烟凝成细小黑色的固体,落到院子的杨树叶和柳树叶上。
细细的黑色飘降物也落积在大烟囱的自身,“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
的红字黑茸茸一层,那些字看去像一百年多了。
贺叔叔就这样走来的,左手摆动的幅度比右手大,好像右手还捺在曾经佩戴过的左轮上。
我和贺叔叔在十来年后会了一次面。
他讲起头次到我家的心情;我那时十八岁,远离父母,他也在类似流放的孤苦境遇中。
倘若他一生只有一刻的真诚,就是那一刻了。
抱歉我一下子跳跃到另一时空里。
没关系吗?
最后一次?来美国之前。
七年前,他六十好几了。
他摔了一跤,爬起来,发现周围没人注意他。
他心事重重坐在了石台阶上。
一个人路过,见这白发老爹抬头看着他说:“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吧。”
从此他再没了那把象征的左轮和那个步伐,右手抓起一根拐杖。
我迎面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要走了。
怎么也不会忘他那样看着我。
他“呃呃”
了两声。
白发老爹从他的青年和中年只提炼出这一部分,因此现在的他失去了一些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