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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看着贺叔叔从小火车站走出来,颠动一下背上的被包。
走过那片治风沙的泡桐林子,很幼的树撑开肥大的嫩叶。
他拄着木棍站住了,往那片黄乎乎的农宅看去,感觉自己再次给投生到一模一样的天地之间。
他走进一个叫“大队党支部”
的地方,又从那个地方走出来。
最后走到一个邻倚于瓜田的小屋。
我叫它瓜棚。
其实贺叔叔的工作不是看瓜,是在看瓜人手下打杂。
瓜棚的小窗糊着纸,小火车站偶尔过火车,窗纸沙沙响。
小火车站日夜有五六趟火车往来,只有两趟在站上停一分钟。
一个干瘪的大爷往洞开的车窗里递西瓜,瓜瓤龟裂,纤维像絮一样。
没等车上的人付给他瓜钱,车已开出了站台。
大叔给牵着跑了一截,看见煤渣子站台上走来的我。
我在一分钟的小站上找东南西北。
小站在我回家的路途上,我是顺道来看我叔叔的。
我这样对领我往瓜田走的大爷说。
我们碰见的每个人都知道“反党老贺”
。
他们不知道其余,知道“反党老贺”
享过福,坐过卧车。
贺叔叔给叫出来。
天色在瓜棚里早黑尽了。
他勾头钻出棚门,身上残存着那个钻的动作,就那样看着我。
太阳在沉淀中形成紫灰的烟。
他想不出站在五步外的少女是谁。
不记得认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黑皮肤,挽起的裤脚露出细长的小腿。
他只记得一个十一岁的女孩,穿白泡泡纱露臂的裙子,连同一只藤箱子一块交到他手里。
女孩落到他手里,整整一夜。
而十八岁的少女,他不记得他认识。
从那样的十一岁该长成完全不同的于十八岁:洁白的,为一切人一切事感到一丝儿羞耻。
记得很清楚。
但我的记忆末必可靠。
贺叔叔说:这是谁呀?他声音里已有笑声了。
我说:是我。
我又说:“大爷谢谢啦,我和我叔叔见着啦。
贺叔叔看我,多么轻易地同老农人打交道,把他哄来,把他哄走。
小时的一点点厌世,为着其他人和自已感到的那一点点羞耻,早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