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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是小说呀,小伙子。
我说:真是你母亲吗?
他说,你小时候听这故事还哭了!
有一点点骄傲和不忍,他又笑了。
他又湿又热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发辫,抚慰一番童年的我。
那个小女孩很习惯他的抚摸。
小女孩还没学会憎恨;从他对她爸爸的勒索和盘剥中,一点点懂得憎恨。
还没从她妈妈向他的乞讨中学会忍受,也没从她爸爸当众的变节中学会蒙羞和愧怍。
他抚摸的是那个小女孩。
我在他手掌的抚摸下一动不动。
内在的,却是一股哆嗦。
有无尽的感触在他那儿;他的手摩娑在我被麦收太阳晒得如麦芒一样枯和焦脆的头发上。
仿佛由于力量过足它变得轻极、亦柔,融化了掌心上苦役结成的老茧。
我不能动弹,不再是童年了,不能再在如此抚摸下自在。
有一种如愿以偿在我心里。
新异的一番滋味在我体内,我暂时还不能反应它是什么。
像个婴孩初次尝试除了甜味之外的一种陌生,不友善却十分有趣的美味,那婴孩整眉皱脸一时还不能决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它。
我牵着贺叔叔的手从另一条田埂走回家。
他的瓜棚。
已经下平夜了。
我倒在床上便睡着。
凌晨来得特别早,窗纸在我睡去不久就自了,透出看瓜老汉贴的剪纸。
我躺在草席上那个贺叔叔留的人印上。
他的体嗅和汗水长久地蚀着席面,他的身高和体宽,准确地在席面卜投下一个形影,一片微黑颜色在草席中央,蓄积了三个夏天的灼热体温和忍耐。
我就睡在那个印记上。
它给我保护,让我感到安全。
草席还有很重的灯芯草气味,和很重的贺叔叔气味混合。
原来他自身就带着草味的。
我趴在那上面,那灯芯草编织成的一层皮肉,熟韧而略带黏性。
我的一边是书垛起的墙。
一本字典给翻得纸页全膨发起来,似乎还受过潮又晒过,整个地裂露在两片深绿硬壳封皮之外,一种飞张之势。
墙角有一个暖壶,一肩的尘土,不知贺叔叔是隔过灰尘倒水来喝,还是压根把它从过日子里省略掉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连个收音机也没有。
或许他是高兴没有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