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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舟没歧义,柳亚东翻上坤车,拨铃按闸,都挺好使。
“过了月家坝还没有,就一时半会儿抓不上了,别一个劲傻跑。”
又叮咛:“谁逮着谁先回来,卡着天亮前,他要动粗也别手软,他来狠更也别硬上,跑了算不到咱们头上,别白吃亏。
嗯?”
兰舟跨上后座,拧开手电,五指硬邦邦僵在铁上,照出条淡黄的通路。
荡出校铁门十多米,蹬过排瘟臭的便民公厕,光就猛黯,风也跌上脸。
耳边呼呼噜噜是风卷琐细的遗响。
柳亚东手越到背后揪兰舟手腕。
说了螺丝岗是一路“高峰低谷”
,颠的柳亚东声音都颤:“你揣我口袋里吧。”
兰舟渡手进去,里头人间六月。
兰舟昂头看天,顶黑得要掉下来:“我估摸,一会儿要下雪。”
“下呗,那多浪漫。”
擤了下速冻的鼻子,洋腔洋调,柳亚东自己乐了。
度势的痞坏辅以浪漫,何其芳栽就栽在这上头。
她是京籍,红色后裔,随时运倒板的父母下放素水。
她离远故里时太小,万般印象均如幻梦。
她不太懂游行“盛况”
,不太懂红色袖章,也不知邪性的个人崇拜。
她只记琉璃厂的鸡血章,环河上的角楼,鸽哨里无尽的红墙。
只知人说:那儿是龙的故乡。
——素水是山的故乡、耕牛的故乡、穷人的故乡、钱串子蝼蛄虫大耗子的故乡。
何其芳因时局而镂上粗鄙的印子,尽管她,搽雪花膏,穿绸睡衣,每日用温白开洗屁股,依旧察觉两脚陷入泥淖难以脱身向她所谓的体面处。
念书到进商店,她一直散漫,也一直冷傲。
供销社门市部那会儿一道店规:店员不许打骂顾客。
放如今简直不合逻辑,但赶上计划经济又抓阶斗,一国上下供给匮乏,爱买买不买您走,营员目下无尘浮皮潦草,是常态。
柳瀚海隔着玻柜,一眼爱上她包在皮鞋里的小脚,踝骨雪白还包着玻璃丝袜。
何其芳,长辫甩过,红白格的连衣裙,珍珠白的纽扣,懒洋洋地站起来背身拿东西,还一道纽襻勾出她腰线。
菜种、暖瓶胆、一批棉纱。
她挑拣,柳瀚海以目光进犯,踝骨曳到裙摆,看得倾身。
何其芳察觉了,人的逻辑驱使她急骤脸红,现世的秩序教她该打人骂人。
想了几面,她踮脚取下秤盘上的铁坨,转身投掷去,说:“土流氓!”
铁坨在柳瀚海油蜜的额头上,留下个红印。
多年以后何其芳也自满于自己这个举动,因为一是通知了柳瀚海,我不好惹;二是告诉了旁观人,我做人不轻浮、不将就。
土流氓追她以书信。
柳瀚海一笔好字,纸短意长,无师自通写:小何同志,我这个人其实是很迷信的,我迷信二十岁的一眼钟情。
他放下农活勤跑门市部,工分不要,惹起飞短流长,写下十张二十张含情的自白。
何其芳期间仍爱答不理,给他取货,收票劵时接信,看他额头上的印记一点点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