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初学拉胡琴的音调,也是如此。
听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欢听他调弦子的时候,试探的,断续的咿哑。
初学拉凡哑林,却是例外。
那尖利的,锯齿形的声浪,实在太像杀鸡了。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马路上走,听见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
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唱来还有点生疏,未能朗朗上口。
我忘不了那条黑沉沉的长街,那孩子守着锅,蹲踞在地上,满怀的火光。
打 人在外滩看见一个警察打人,没有缘故,只是一时兴起,挨打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穿得相当干净的孩子,棉袄棉裤,腰间系带。
警察用的鞭,没看仔细,好像就是警棍头上的绳圈。
“呜!”
抽下去,一下又一下,把孩子逼在墙根。
孩子很可以跑而不跑,仰头望着他,皱着脸,眯着眼,就像乡下人在田野的太阳里睁不开眼睛的样子,仿佛还带着点笑。
事情来得太突兀了,缺乏舞台经验的人往往来不及调整面部表情。
我向来很少有正义感。
我不愿意看见什么,就有本事看不见。
然而这一回,我忍不住屡屡回过头去望,气塞胸膛,打一下,就觉得我的心收缩一下。
打完之后,警察朝这边踱了过来,我恶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里飞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够表达出充分的鄙夷与愤怒,对于一个麻风病患者的憎怖。
然而他只觉得有人在注意他,得意洋洋紧了一紧腰间的皮带。
他是个长脸大嘴的北方人,生得不难看。
他走到公众厕所的门前,顺手揪过一个穿长袍而带寒酸相的,并不立即动手打,只定睛看他,一手按着棍子。
那人于张惶气恼之中还想讲笑话,问道:“阿是为仔我要登坑*k?”
大约因为我的思想没受过训练之故,这时候我并不想起阶级革命,一气之下,只想去做官,或是做主席夫人,可以走上前给那警察两个耳刮子。
在民初李涵秋的小说里,这时候就应当跳出一个仗义的西洋传教师,或是保安局长的姨太太(女主角的手帕交,男主角的旧情人。
)偶尔天真一下还不要紧,那样有系统地天真下去,到底不大好。
草 炉 饼前两年看到一篇大陆小说《八千岁》,里面写一个节俭的富翁,老是吃一种无油烧饼,叫做草炉饼。
我这才恍然大悟,四五十年前的一个闷葫芦终于打破了。
二次大战上海沦陷后天天有小贩叫卖:“马草炉饼!”
吴语“买”
“卖”
同音“马”
,“炒”
音“草”
,所以先当是“炒炉饼”
,再也没想到有专烧茅草的火炉。
卖饼的歌喉嘹亮,“马”
字拖得极长,下一个字拔高,末了“炉饼”
二字清脆迸跳,然后突然噎住。
是一个年轻健壮的声音,与卖臭豆腐干的苍老沙哑的喉咙遥遥相对,都是好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