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1页)
嫦娥将六岁的儿子留在小道儿,只身一人来到日城佟家,在佟太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尽心尽力一百天,直至佟太太体无完肤悄然去世。
照理,佟太太世之日也该是嫦娥离开佟家之时,可是嫦娥却留了下来,她的职务也由看护改做了女佣。
女佣嫦娥的烹调手艺并不高强,但她吃苦在前,人很勤快。
有一次,嫦娥正在做饭,液化气没有了,佟先生便打电话给液化气站要他们送气上门。
十分钟后,送气的师傅就扛来了新罐,换走了旧罐。
佟先生付过煤气费,又掏出两块钱送气费给师傅。
嫦娥将这两块钱看在了眼里,她多嘴多舌地对佟先生说,敢情不是白送啊。
佟先生说两块钱买这么好的服务我看挺值。
嫦娥心疼地咧咧嘴说:&ldo;往后这活儿叫我劫了吧,你把那两块钱给了我。
&rdo;佟先生对嫦娥使用的那个&ldo;劫&rdo;字十分敏感,那个&ldo;劫&rdo;字给佟先生眼前这个女人平添了一股子匪气,却更有一股子粗鲁和率真,听起来很是叫人心跳不已。
又到了换气的时刻,嫦娥扛上煤气罐就走。
少时,她便将一满罐新气运回院来运上三楼(佟家住三楼),运进佟家。
佟先生不知嫦娥是怎么把煤气罐弄走又弄回的,他想到了扛、背、推、拖、拽、拉……这些形容词,这些形容词加上嫦娥的英勇气概令佟先生有几分惭愧,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两条细瘦的胳膊,他相信它们本是没有缚鸡之力的。
他觉了一点不自在,不是作为主人的不自在,而是作为男人的不自在。
于是他便故作轻松地摸出两块钱放在煤气灶上说,说话算话,一次两块。
哪知嫦娥哼了一声说,看我这一脑瓜子汗,敢情我也就值两块?佟先生说,你说个数。
嫦娥倚住灶台,歪着头又哼了一声:&ldo;哼。
&rdo;后来佟先生发现,&ldo;哼&rdo;本是嫦娥的口头语,大多时候,它既不表示轻蔑,也不表示气愤。
所以,到了后来,当她真的用它来表示气愤或轻蔑时,不仅失掉了应有的分量,反而还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现在嫦娥倚住灶台冲着佟先生说&ldo;哼&rdo;,佟先生体味到的就不是轻蔑和气愤。
那是什么呢?佟先生不傻,他恍惚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似嗔似怨,有那么一丁点儿拿着自己不当外人。
不过当时的佟先生,刚从丧妻的悲痛中缓过神儿来的佟先生,仿佛并不反对有个女人在跟前来那么点儿似嗔似怨,来那么点儿拿着自己不当外人。
更何况,&ldo;哼&rdo;过了之后的嫦娥又说了句她那从崖上摔下去的丈夫常说的话呢:&ldo;力气从身上长出来,就是为了叫你使它!
&rdo;
佟先生又给嫦娥加了三块。
又一回,傍晚时分,佟先生出门散步,不小心将钥匙锁在屋内,一抬头正在倒垃圾的嫦娥,便自然而然地喊起嫦娥。
嫦娥听罢,向三楼阳台注目一阵,便直奔单位的锅炉房而去。
不一会儿,倏先生就见嫦娥肩荷一架巨大的铝制叉梯直奔他的单元而来。
这次伶先生不再惊异于嫦娥的力气,转而惊异于嫦娥的信息量了。
他想,她是打哪儿知道这院内的锅炉房里,有一架能够得着三楼阳台的大叉梯呢?看来这方面的灵敏度,乡下人一般都高于城里人。
嫦娥支起叉梯,对准佟家阳台,便毫不犹豫地攀梯而上。
那时伶先生双手扶梯仰望着登高的嫦娥,就看见了一个平常从未见过的角度。
她那壮硕的屁股在他的仰视之下显得格外饱满有力,那真是一个沉甸甸的压得住阵脚的屁股。
一瞬间佟先生想到了逝去的夫人,她那溃烂之前的肌体反倒成了&ldo;纸扎人&rdo;。
佟先生在潜意识里开始渴望一个康健的生命,一个身上有的是力气的生命。
于是,自那天嫦娥入室取钥匙开始,佟先生和嫦娥的关系再经过些演变,他们就结了婚。
对于佟先生和嫦娥的结婚,院里的人们理所当然的都表示出惊异。
几年过去,院里对于嫦娥的落户佟家仍然显出些排斥。
这里所说的&ldo;院里&rdo;是佟先生的所在单位,这是联系着一批文人的单位,佟先生的同事都从事着一些和文化有关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