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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纵意抹了两下眼,声音平静:“只有张意被她父母藏在埋昆吾刀的小地道里而幸免于难。
张家坟百姓那年记录在册的人口数是三千六百人,死的人至少有三千。
这三千多人就跟退潮之后沙滩上干涸的死鱼一样,人叠人,人挨人,人挤人地死在她面前。”
“殿下,不知道你第一个学会的词语叫什么?”
苏云琼本不想回答,她开始有些后悔将这个话挑起来。
可张纵意却反复问她了数遍,她的声音听起来干瘪无力:“是五光十色。”
“殿下知道么,张意学会的第一个词语,叫血流成河。”
张纵意笑起来,解开背上的昆吾刀横在膝头,继续说:“同宗同族的,总能论上亲戚,张意想帮他们收尸,可她却连一具尸体都搬不动。
人死了之后,气都随风消散,血也像水一般哗哗往外淌,可还是重的要命。”
她将刀插进砖缝中,伸出两个手指头:“殿下,这就是她学会的第二个词语,死沉。”
“我请问殿下:您第二个学会的词语,又叫什么呢?”
苏云琼再说不出来话了。
“冬至得吃饺子。”
张纵意大口灌进肚中几口酒,已然是喝醉了,她眯着眼大舌头说起话,“在军营里,饺子都是打仗之前吃,上马饺子下马面么。
走之前得吃顿好的,要是没死,就回来吃碗面。
张意吃了好多回饺子跟面,就西昌的面最好吃。
张家坟的田是块肥地,种出来的麦子粒大,那都是用她爹她娘她庄乡亲戚和祖宗的血肉沤肥沤出来的!”
“夏天营里发西瓜,她从来都不吃。
雍州的西瓜大部分都是从西昌城运出来的,一口咬下去,她爹娘的血就顺着嘴角流下来。”
张纵意提起酒坛,一口气喝光了酒:“张意老会做梦,梦见她踩着她父母的血,踩着她亲人的血,挖出来了这把刀。
月光一落下来,她站在尸体堆里头,浑身上下都是血,脏的不成人样,但就属她手里这把刀干净的要命。”
她用空出来的左手弹了一下昆吾刀身:“你看这刀还会闪光哩!
真漂亮嘿!”
“张意的故事讲完了。”
她像说书先生拍醒木一般,将手中的空酒坛拍在地上,打出一声闷响,“可我不是张意,我是张纵意。
我他妈的倒霉,本来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好死不死的偏叫我他妈的来到这个地方。
我身上哪有什么血海深仇啊,我还想着混个官做哩……苏云琼,搁在我原先生活的那个地方,活着是个最最最,最容易的事了。”
“可谁知道……”
她又骂了一句,一脚踹开空酒坛子,“谁知道,在这个地方,属活着最他娘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