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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形不美,心理上十倍的不美。
我也是一名观众。
常常是观众。
看歌舞,看演说,看人兑换毛主席像章。
飞机制造厂停工,有足够的铝去铸像章,越铸越大,大得可以做一面盾牌。
我现在看着贺叔叔仅剩的头发被人扯住,面容被扯成了一个陌生者、他忽然看见了观众中的十五岁少女。
是我。
他不知道这少女该不该来观看。
他还想对她笑一下,表示他并不和人们一般见识。
不那么大不了。
他没能做到,给我看到的是那满腹委屈满心屈辱。
他没看见我爸爸,右手深插在外套口袋里。
那只手捏着兜里掖藏的几页批判稿,像当年贺叔叔的手抚摸着找爸爸替他写的小说,横竖拔不出来。
不少作家都“造反”
了,花白头发,肚子微腆,臂上宾着红卫兵袖章他们爬上舞台,如京剧中老生那样抖抖的指头将贺一骑数落着。
许多崇拜贺一骑的读者们特地赶来,从远郊来的人自行车上蒙一层厚尘如出土文物。
崇拜者们聆听一个个默默无闻的作家念批判稿。
贺一骑也好,作家们也好,从此都卸了妆。
如此地当着大庭广众,在舞台仁隆重地一点一点地卸妆。
我爸爸和所有造了反的作家、美术家、音乐家站左一堆,也戴红袖章,却不好好地戴到位置_上,让它聋拉到袖管口。
我讲过我爸爸一向的装束:料子是祖母遗留的,设计是他自己的。
总是与他存在的时间、空间有一点差错。
已经不伦不类,再加一个位置不对的造反派红袖章。
他既不愿意放弃个性建树,印象的制造,又企图同化于集休。
我爸爸,看看他那副样子,面色苍白,神经质地眨着眼。
崇拜者们听懂了一件事;每个人控诉的内容,都包涵这个事实,贺一骑从来没在稿纸上连续扒过四十分钟。
除了《紫槐》,他从来没有动笔写过任何作品。
他们说,贺一骑,你奴役别人;你从一开始就相上了一个软弱而有天资的人;让他替你写了八十九万字!
我爸爸的脸突然红得可怕。
他出了人群,上了舞台。
右手还那样,深插在外套口袋里,像贺叔叔一样,捺在随时会响的武器上,我看着这张酒醉似的红脸。